——以编导置景摄影为例

□冯舸帆

内容提要：摄影诞生于19世纪三十年代，历经时代洗礼，其艺术形式日趋完善。当代摄影艺术表现手法百花齐放、各美其美，作品精彩纷呈，佳作层出。在高度信息化的时代背景下，摄影凭借巨大的传播体量和海纳百川的包容性，艺术价值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本文从当代摄影经常使用的艺术形式编导置景摄影(tableau-vivant)角度为切入点，通过分析置景、调度人物、摆放物品甚至精确设计相机角度，探讨如何将叙事提炼为一幅静态影像。

关键词：编导置景摄影；当代艺术；叙事

一、置景与绘画

编导置景摄影起源于18、19世纪的具象绘画，与纪实摄影先驱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 Bresson）所建构的经典摄影美学理论——决定性瞬间所不同的是，编导置景摄影所表现的是被艺术家预先构建的影像。通常，建构出一个拍摄场景所需要的工作量和专业能力，与电影从业者在片场置景所耗费的精力不相上下。此种艺术表达方式对摄影师是一项挑战与创新，传统意义上的摄影师只身一人，深入生活，寻求瞬间的灵感，捕捉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而使用编导置景摄影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往往身兼数职，既是摄影师又是导演，甚至还要兼职美工或是撰写文字脚本。

加拿大艺术家杰夫·沃尔（Jeff Wall）是最早使用编导置景摄影进行创作的艺术家之一，他十分擅长使用电影导演的工作方式完成自己独特的影像表达。他会设计前期的拍摄场景，雇佣演员来表演自己预先设定好的剧情，最后用大画幅相机记录并辅以先进的制图技术完成创作。从专业角度分析，彩色大底片其实并不适用于瞬间的抓拍，但是杰夫·沃尔想要营造出一种纪实摄影的风格，就像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拍摄的街头摄影作品一样，于是他通过置景和导演式的场面调度来诠释“瞬间”。杰夫·沃尔一直试图让自己的摄影画面看起来毫无刻意的痕迹，每张照片从筹备到摆拍都要耗费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每幅作品精雕细琢，要求极为严苛，为了照片最终呈现的效果，演员们常常会工作到筋疲力尽，直到能够出于习惯性地摆出被预先设计好的动作为止。杰夫·沃尔生活在艺术大师辈出的年代，也因此受到了良好的艺术启蒙。他具有表达古典艺术的能力，也有把其与当代艺术相结合的创新思想。作品《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在结构上看似是对葛饰北斋木版画的摹仿，但杰夫·沃尔实际上是借助这张照片向我们展现了当代人面对紧张、忙碌的现实生活的一种焦虑情绪，所以我们不能把他简单地归结为一个像亨利·佩奇·鲁宾逊（Henry Peach Robinson）那样的画意摄影师。杰夫·沃尔的作品主题思想对战争、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等这些现实社会问题持批评态度。虽然杰夫·沃尔的很多作品在艺术史中都能找到对应的母本，但其对原作中出现的符号或意象都做出了全新的解读与诠释，这是艺术家的创新之处。作为艺术史的教授，杰夫·沃尔向学生开设介绍画家欧仁·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的讲座，对其钟爱的作品《萨丹纳普拉斯之死》做了详细的介绍，这幅画描述了亚述王得知自己大势已去后命令手下残杀妻妾的凄惨场景。杰夫·沃尔在作品《被毁坏的房间》中，用编导置景摄影的创作方式再现了这幅画的视觉冲击力。画面中房子的墙面全部被刷成了血红色，同时舞台化灯光的设计增强了戏剧化氛围，被暴力毁坏的床铺书架巧妙促成了对角线构图，散落一地的高跟鞋、内衣等女性符号化物品，整体画面呈现出的是一番末世般的景象。观众会不由自主地猜想房间的女主人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何种暴力折磨。

在谈及摄影与绘画的关系时，杰夫·沃尔认为，摄影不能仅仅对经典画作传移模写，应在此基础上进行二度创作、开拓新内涵才是真正的目的。美国艺术家格里高利·克鲁德森（Gregory Crewdson）也认同这一点，他在前置景领域的贡献与杰夫·沃尔难分伯仲。格里高利·克鲁德森对于画面的要求几近苛刻，置景分工精确，拥有一个极为专业的前期团队。每次拍摄前他和团队都会花费数周时间搭建场景，至臻完善每一个细节，以便照片呈现出极佳的视觉效果。格里高利·克鲁德森的作品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第一感觉就是既熟悉又陌生，很像某部电影中的一幕，但又有难以言表的细节差异。这源自他对出现在画面中的奇特光线驾轻就熟的运用技巧，光会引导着观众，由近及远看清画面里所有的细节。他还擅长将精美的戏剧化效果表达日常生活中的紧张状态，照片风格荒诞怪异，令人不安，却富有娱乐性。摄影师代表作《无题“奥菲莉亚”》中，他借鉴了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的作品《奥菲莉亚》的构思，在战后美国的郊区重新演绎了莎翁笔下的奥菲莉亚。画面中房间的地板被水淹没，中间躺着一位穿着居家服的赤脚少女，精心布置的灯光为日常生活场景增添了一丝丝神秘感。由此可见，置景手法是编导置景摄影中的重要因素，摄影师取材于绘画，重新赋予摄影画面全新的视觉体验。

二、影像的开放性叙事

欣赏一幅编导置景摄影作品时，参观者带着好奇的态度，去探寻答案。如同电影是用影像讲故事一样，摄影也可以将叙事提炼为一幅静态影像。编导置景摄影中的叙事内容呈现出一种开放式状态，一些摄影家的作品聚焦于经典寓言、神话或现实生活经验构建具体情景，而另一些则使用抽象的摄影语言，间接地描述事件，观众则需要通过线索与思考探寻图像新的表意。

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是美国摄影发展史中的重量级人物，她以亲自出演摄影作品中的角色而闻名。在长达四十多年的艺术生涯中，辛迪·舍曼成功扮演了六百多个角色，观众在每一张照片中都能看见她，但本尊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和许多女孩一样，辛迪·舍曼在很小的时候就对角色扮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喜欢穿上母亲或是祖母的衣服，在镜子面前观察自己。大学毕业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辛迪·舍曼选择使用相机来进行艺术实践。她最初是将自己的动作分解拍摄，然后拼凑在一起，借以表现人的形象和心理活动。她经常流连于杂货铺和旧货市场，借此来激发她构想出新角色的灵感。1977年，辛迪·舍曼开始创作其成名作《无题电影剧照》系列，作品没有预设固定的主题，初看上去就像是电影拍摄的剧照，且全部由辛迪·舍曼用自拍的表演方式完成，思路来源于当时欧美电影中流行的女性形象，有金发碧眼的贵妇、性感妖艳的妓女、略显疲惫的家庭主妇以及果断干练的职场白领，一张张独立的照片构成了当时女性身份的视觉化叙事。

在辛迪·舍曼下一部作品《屏幕后的投射》中，她运用视觉效果更强烈的彩色照片，更具时代感。作品表达了中产阶级女性真实生活状态。辛迪·舍曼表示许多灵感来自于电视节目中的女性影像。在作品《无题#96》中，她在构图上有意地模仿了色情杂志的封面设计，自己则扮演成一名衣着保守、面露春色的青少年，躺在地板上。辛迪·舍曼对视觉情绪的把控极为独到，通过这张静态摄影作品，我们可以从她扮演的角色联想到无数次在电影中出现的害了“相思病”的少女形象，面容忧愁，对性充满期待和渴望。由于辛迪·舍曼所扮演的角色并没有明确的限定，她仅仅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并不在作品中寻求自我识别，因此观众可以对眼前所看到画面进行开放性的解读。

《无题#93》是一幅颇具争议的作品，画面中是一位头发凌乱的女孩，衣不蔽体、神情疲惫，黑色的床单遮住上身，妆容不整。照片表现的是女孩惨遭强暴后场景，批评家认为这幅作品是对色情形象的复制。但辛迪·舍曼反驳说，这只是一个女孩彻夜参加聚会后，上床休息的场景，凌晨的阳光此刻照在了她的脸上。不同的解读角度诠释了辛迪·舍曼作品的魅力。与传统的纪实摄影相比，当代摄影的画面充满了不确定性，解释方式不局限于一种，观众可以根据艺术家隐喻的表达手法，结合自己的欣赏能力与人生阅历，获得全然不同的感受。

杰夫·沃尔的一类作品也是如此，在黑白照片《路人》中，我们看到一名黑衣男子在一棵大树的掩映下匆忙地转身逃离，另一名位于前景的男子好奇地向后望去。此照片看上去像极了夜间新闻的报道摄影，仿佛是摄影师偶然间抓拍到突发事件的瞬间。其实这是杰夫·沃尔预先设计好的场景，他通过前期的置景和演员调度，将一切构建得仿佛是日常的街景画面，旨在通过这一戏剧性的瞬间表现出人与人之间的紧张感和潜在的危险关系。使用编导置景摄影的形式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常常会对作品采取一种开放性处理方式，观众在观看过程中会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地去感受生活、接收信息，才能对作品有更深入的理解。

三、构建戏剧性空间

最后我们讨论一种特殊的编导置景摄影：照片中不展现人物，通过构建实体空间实现戏剧化的影像表现。德国摄影师托马斯·迪曼德（Thomas Demand）用纸质材料搭建模型、组合成场景，最后拍摄照片。他的照片名称言简意赅，譬如：《客厅》《浴室》《厨房》。虽然托马斯·迪曼德对模型形状和比例把握得十分准确，但观众还是可以辨别眼前所见的场景是用易损的纸模制成，它们不具备任何使用价值。甚至他还会刻意地在模型上留下撕裂的痕迹和缺口，提醒观众这并不是现实重建。即便如此，站在照片面前，观众还是会在虚构的空间里，自觉地找寻人类的活动痕迹，试图寻找合理的叙事逻辑。托马斯·迪曼德正是此过程中，让观众意识到真实与虚假的微妙关系。在拍摄完成后，托马斯·迪曼德会清理现场，即使是耗费一年时间制作完成的模型也会在照片完成之（下转第124页）（上接第142页）后被他销毁。

美国艺术家詹姆士·卡瑟比尔（James Casebere）同样是因为模型照片而出名，对比托马斯·迪曼德近乎无情绪色彩的场景，他所建构的是一个个幽闭空间，建筑物的细节被戏剧性的灯光隐去，画面会给予观众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詹姆士·卡瑟比尔一直尝试透过作品展现历史与政治题材，他常取材于时代敏感事件和热点话题。其作品《蒙提切罗别墅》所表现的场景是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的府邸。这位为废除奴隶制度做出贡献的总统私生活丑闻不断。照片中詹姆士·卡瑟比尔使用塑料和金属，营造房间被水淹没的场景，意在体现这位总统像水一样难以琢磨，进而引发人们对历史重新审视与批判。与托马斯·迪曼德一样，詹姆士·卡瑟比尔拍摄完成后也会销毁大多数模型，也为保证照片的无法复制与独一无二。

综上所述，当代摄影艺术表现形式是多样性的，对摄影作品的解读也是多元的。当代摄影艺术家们运用推陈出新的创作理念，带给了观众全新的艺术体验。

□参考文献：

[1] [英]夏洛特·科顿.作为当代艺术的照片[M] . 陆汉臻 毛卫东 黄月 译注.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8.

[2] 赵功博.辛迪·舍曼[M]. 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10.

[3] 叶红.杰夫·沃尔[M]. 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10.

[4] 徐婷婷.出龛入龛当代美国摄影艺术家访谈录[M]. 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