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坤　郭学军

《金刚川》是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的第一部影片。基于新的外交格局考量，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20年代，四十年间仅仅有6部抗美援朝题材电影上映。2020年《金刚川》的上映，标志着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迎来了新的创作高潮。影片在继承经典抗美援朝战争片优良传统的基础上，也在积极适应、探索和建构与当代战争片发展趋势相适应的叙事美学风格。《金刚川》从叙事到内容多层突破，对新型主流电影叙事进行了新的发展。本文将用热拉尔·热奈特关于叙事话语的理论着重分析《金刚川》的叙事时间、叙事语式和叙事语态。

关键词：叙事时间；叙事语式；叙事语态

课题项目：本文为2022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课题编号：20220101026；课题名称∶“新时代河北主旋律影视剧创作研究”）研究成果。

热拉尔·热奈特是法国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他的作品《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为文学作品的叙事学分析提供了开创性的模型。热奈特在这部著作中，对叙事作品的分析从时间、语式和语态这三个范畴入手。本文将以热拉尔·热奈特的理论分析电影《金刚川》的叙事。

一、《金刚川》的叙事时间

热拉尔·热奈特在书中提到“叙事是一组有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的事情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即‘所指’时间与‘能指’时间”。这种叙事时间的双重性使得一切行为畸变成为可能。任何的叙事都建立在两种时间性之上，人们可以在时序、时长、时频三种层次上组合它们。时序即虚构世界里，事件顺序与叙述顺序的对比；时长即时间在虚构世界里占有的时间与讲述事件所用时间的对比；时频即某一事件被叙事提及的次数与在虚构世界里所发生的次数。

（一）叙事时序。叙事时序是叙事学中的一个基本概念，它是叙事时间顺序的简称。叙事顺序是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时间顺序，即“文本展开叙事的先后次序，从开端到结尾的排列顺序”。不论在文学作品还是在电影作品中，故事时序是固定不变的，而叙事时序是变化不定的。叙事时序包括预序、顺序和倒序三种形式。

《金刚川》这部电影可分为四个部分，从三个角色角度和一个全知视角叙述同一事件。这部电影采用了非线性叙事方式，“所谓非线性叙事就是电影中倒叙、插叙、并叙、溯叙杂糅在一起，体现出后现代主义的拼贴特征。但是这些看似杂乱的叙事是以一条心理线索为根基的，因而杂而不乱，提供了多种可能性和多角度的思考。”《金刚川》这部电影前两部分以倒序叙事，最后一部分以顺叙叙事。顺叙是指按照事件发展的时间先后次序来叙述。倒叙，是根据表达的需要，把事件的结局或某个最突出的片段提在前边叙述，然后再从事件的开头按原来的发展顺序进行叙述。第一个“士兵”章节采用倒叙方式，通过年老的胡姓士兵的回忆，回忆了抗美援朝最后决战前，全师要顺利通过金刚川支援前线的壮烈故事。第三个“炮兵连”章节，采用顺叙的方式，通过我军炮手角度讲述大决战前夜战争的残酷以及中国志愿军的顽强。最后“桥”这一章节，采用顺叙的方法以全知视角讲述了不信神的中国士兵一次次在金刚川上上演神迹的故事。

（二）叙事时长。比较叙述的时长和被讲述故事的时长，人们通常只能根据书本的行数和页数，以近似的方式计算速度。这是热奈特为小说提出的标准，对故事时间的年、月、时、分、秒与用于某一行动段的行数或页数作比较。阅读一部文学作品的时间根据个人情况是随机的，而观看一部电影作品的时间是固定并可以计算的，电影放映时间、能指的时间给予受众一个客观参数，可与叙事学另一个重要参数虚构世界的世界对比，也被称为故事的时间、被讲述内容的时间、所指的时间。根据热奈特的理论，整部影片中，段落层次上研究的相等或者不相等的关系可以用公式概括电影中常见的停顿、场景、概要、省略四个运动的时间价值，TH指故事时间，TR指叙事的伪时间。 停顿：TR=n，TH=0, TR∞>TH，TH=0即故事时间静止，叙事的伪时间无限大于故事的时间。场景：TR=TH，即叙事的时间等于故事的时间。概要：TR<TH,即叙事的时间比故事的时间小。省略：TR=0,TH=n，TR<∞th，即叙事的时间比故事的时间小，但是对整部影片的省略是矛盾的，若整部影片的时长全部省略，电影则不存在。这个表格还欠缺一种tr>TH的慢速场景，即叙事的时间大于故事的时间。

《金刚川》的时长属于 TR<TH，叙事的时间比故事的时间小，即概要的叙事方式。热奈特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指出“概要叙事不写言行细节，用几段或几页叙述好几天、好几个月或者好几年的生活”。《金刚川》这部电影叙事了1953年7月12日下午至1953年7月13日凌晨6点这一时间区域的事件，十几个小时的故事时间，根据三个不同视角分别呈现了三次，每次叙事时间仅有半个小时左右。在叙事中省略了故事时间中角色人物的日常琐碎，仅展示了以血肉之躯顽强拼搏的几个典型英勇事迹。

（三）叙事频率。叙事时频指某一事件被叙事提及的次数与它在虚构世界里所发生的次数之间建立的关系。热奈特将叙事时频区分为四种形态：第一种类是1R/1H，一次在虚构世界里发生一次的事，即一次叙事/一次故事；第二种类是nR/nH，不定次数在虚构世界里发生不定次数的事，即不定次数叙事/不定次数故事；第三种类是nR/1H,不定次数在虚构世界里只发生一次的事，即不定次数叙事/一次故事；第四种类是1R/nH，一次在虚构世界里发生多次的事，即一次叙事/不定次数的故事。《金刚川》中B26轰炸桥体这一叙事频率属于第二种类nR/nH，不定次数故事在虚构世界里发生不定次数的叙事，美国B26侦察机在大决战前夕具体轰炸过多少次桥体已经无从考究，因此也在叙事中展现了n次美国B26轰炸桥体的事件。

二、《金刚川》的叙事语式

热奈特将叙事问题归结为时间、语式和语态三大范畴，其中语式主要讨论的是叙事与故事或者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叙事语式的实质是调节叙述信息，叙事信息调节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方面是距离，是调节叙述方式或模仿程度，即讲述与展示问题。第二方面是信息多少、观察角度、态度和能力等问题, 术语称之为视点、视角 、视野  或聚焦。

（一）聚焦叙事。热奈特建议用叙事焦点作为视点的同义词，用聚焦来描述三种视角类型，第一种零（无）聚焦：叙述者视角>人物视角，即叙述者知道的比人物多；第二种内聚焦：叙述者视角=人物视角，即叙事者只知道或者只陈述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第三种外聚焦：叙述者视角<人物视角，即叙述者知道的或者陈述的比人物知道的少。零（无）聚焦、内聚焦、外聚焦的区分与第三章节将要论述的术语“人称”相关，这里对“人称”不做过多赘述，零（无）聚焦的叙述者知道关于事件发展的任何情况，是一种全知的上帝视角；内聚焦的叙述者通常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从“我”的角度来叙述事件，不知道“我”以外的事态发展。外聚焦的叙述者是独立于故事之外的第三人，以第三人角度客观叙述，不进入故事中任何人物的意识，作者对其视角进行了限制。

在一整部作品中，聚焦方法不一定是一成不变的，而有多重聚焦方式集合在同一叙事作品中的情况。在《金刚川》这部电影中，中国胡姓士兵和美国飞行员史密斯具有双重身份，他们既是影片的角色人物参与到故事的叙事中，又站在故事之外，作为讲述者回忆当年发生的故事，推动情节发展。这双重身份艺术手法的运用呼应了热奈特叙事理论中内、外聚焦叙事的特点。

（二）复调叙事。热奈特在书中分析了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双重聚焦”的叙事话语方式，这种“复数状态”被人们称之为“复调式”。“复调”是音乐艺术中的专业名词，原指由若干独立声部有机结合的多声部音乐，被苏联文学理论家巴赫金借用到文学写作上，即由若干个视角同时叙事。《金刚川》根据战地时间线顺序展开了三个视角四个主题的叙事，通过片段间彼此的嵌套关系和层级衔接来布置线索，影片的四个章节层层递进、互为补充。这种复调叙事话语方式可以推动电影情节发展，是中国新主流电影的叙事手法方面的全新突破。《金刚川》的前三个章节“士兵”“对手”“炮兵连”都是对1953年7月12日下午至1953年7月13日凌晨，中国人民志愿军要通过金刚川到达金城支援前线作战这同一事件的叙述，只不过运用三个视角从多个方面来展示这场敌我力量悬殊、以死相搏的残酷战争。第一章节通过士兵小胡的回忆视角来展现炸桥、修桥、护桥、过桥等片段，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空间、相关人物。小胡目之所及皆是“震耳欲聋的敌机射击、尸横遍野的惨烈状况、炮火连天的交锋战场”，带领受众去触碰这一尘封多年的伤痛历史。第二章节通过美军飞行员史密斯回忆1953年与希尔空中作战企图阻止中国志愿军的任务，多次高空摧毁桥梁和残忍射杀中国志愿军，表现了我军的悲壮处境。通过史密斯由最开始的轻蔑、不屑到震撼、折服的心理变化，侧面展示了我军的爱国精神、浩然风骨、袍泽深情。第三章节为我军炮兵视角，通过关磊和张飞争夺“危险炮位”，关磊为保护隐藏炮位主动暴露自己牺牲后，张飞拖着残躯击落敌机为兄弟报仇，以小见大，表现了中国人所尊崇的集体主义和利他精神，这是中国人能一次一次在几小时内建造美国人三天才能完成的桥梁的原因，这是不信神的中国人，却能一次一次创造神迹的原因。这也是我们能够在不被世界看好的情况下，能够战胜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的关键要素。

三、《金刚川》的叙事语态

热奈特将叙事问题归结为三大范畴，语态是其中之一。语态是动词的一种形式，用以说明主语与谓语动词之间的关系。常见语态有主动语态、被动语态和中间语态。热奈特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论述了叙述主体、叙述层、人称、叙述者职能等叙事学理论。

（一）人称。人称是语法专用名词，通过语法形式表示行为、动作是属于谁的。第一人称“我、我们”属于说话人，第二人称“你、你们”属于听话人，第三人称“他、她、它、他们、她们、它们”属于说话人、听话以外的人。文学、电影文本中一般常用第一、第三人称叙事，用第二人称叙事的很不常见。不论影视还是文学文本中，“第一人称叙事手法”是常见的叙事策略。《金刚川》中采用“第一人称对立叙事手法”是中国主流电影的首次突破。“第一人称叙事”是一种“主观叙事视点”，作者在文中以“我”“我们”的角度和视点向受众展开叙述，直接讲述所见、所闻、所历、所感。而“第一人称对立叙事”则指的是在同一个故事中，作为身份对立(敌对)的双方分别从各自的身份、立场出发，进而展开各自的主观叙事。由于叙事双方的立场对立、视点对立、情感对立，其带来的叙事效果也具有一定的戏剧张力。《金刚川》中既有中国士兵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又兼容了美军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第一人称对立叙事”给予了双方各自的叙事空间，同时又使观众更为客观、清晰地看待双方在事件发展中的一言一行。中国士兵的视角从中国志愿军的立场出发，他们心急如焚地在等待过桥的哨声去往金城支援前线，美国飞行员史密斯和西尔都是令我方敬畏的对手，从这一叙事视点带领受众与这段历史实现跨世纪对话。另一“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是从美国空军立场出发，他们拥有全世界最好的装备，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装备精良的他们在高空中作战，他们轻松地扔下炸弹，就会使我方军队伤亡惨重、桥梁被毁。但是他们每次返航交差时，都能发现短短时间内桥体重新被修好，宛如奇迹。从这一视角更客观地凸显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身上赴汤蹈火、奋不顾身的英雄气概。

（二）叙述者的职能。热奈特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对普洛普提出的“叙述者职能”作了广义方面的概述。叙事者职能的第一个方面是故事，与这一职能相关的是狭义的叙述职能，任何叙述者离开这个职能都会失去叙述者的资格。第二个职能是叙述文本，叙述者可以元语言话语，即元叙述话语来指明作品如何划分篇章，如何衔接，以及相互间的关系，乔治·布兰将叙述者称之为“管理指示”的话语“组织者”。第三个职能是叙述情境，在场、不在场或潜在的受述者和叙述者是这一职能的两个主角。最后是叙述者的情感职能，这个职能说明叙述者介入自己所讲的故事，与故事产生的情感关系。

这部电影带给创作者很多启示，我们今后在创作实践中，聚焦实践的同时，也应当重视艺术理论对艺术创作的指导作用。艺术理论研究的原理和方法为其他门类艺术和艺术创作提供了智力支持，正如苏联艺术理论家卡冈提到的“从原始艺术的混合性到艺术的现代系统的形成脉络和艺术史整合力，艺术理论使人们从哲学的高度了解艺术的本质与规律”。 艺术理论指导了艺术家的创作实践，也在某种程度上提升了艺术作品的品格。艺术理论既有利于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也有利于受众的艺术接受。因此，我们应当重视艺术理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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